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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縮寫】戰爭與和平(五之二)
作者:原著:托爾斯泰/縮寫:陳韻琳

(五)

一個滿腦子理想抱負,卻沒有意志力自我克制、不諳世故、老實木訥的男人,突然變成億萬富翁。對他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畢瑞最先發現不一樣的地方,就是維希公爵對他的態度。原本視他為仇人、眼中釘的維希公爵,突然變成他的保護人了。維希隨時帶著畢瑞,甚至讓畢瑞住到自己家中去。畢瑞並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人,就是能很快嗅出有錢有勢的社會地位,並讓他們對自己有利。 

畢瑞另一個感覺很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成為富人以後他好忙好煩,他有好多人要接見,好多田莊事物要視察決定,好多公文要簽署。那些以前對他不理不睬、甚至不知道他存在的人,如今要是他不肯接見,就變成得罪、傷害了。 

還有,畢瑞突然在別人眼中「仁厚」、「智慧」、「清高」....總之,他在別人眼中徹底不一樣了,就連罵他壞胚子、下三爛的姊妹,也都跟他表白過去真是一場大誤會,她們無法形容自己的懊悔等等,甚至抽抽搭搭哭起來,後來大小姐竟然還幫畢瑞打了一條圍巾,羞答答遞給他。 

其實不只三姊妹,畢瑞感覺一堆女人都對他深情款款。倒是維希公爵,一直像監護人一樣警戒畢瑞「小心女人」,可是,畢瑞卻又分明感覺維希老把自己的女兒寇海倫有意無意跟畢瑞放在一起嘛! 

現在畢瑞經常被人捧著說是仁慈的好人了,他也越來越發現他不能拒絕任何人的要求,否則別人就會不快樂,他就不是仁慈的好人了。錢大把大把都不曉得用到哪裡去。他在社交界再也不會動不動就說錯話了,甚至他可以大談拿破崙,因為他的話永遠都是「動聽」「犀利」「妙極了」。 

後來他就發現別人都認為他跟寇海倫在一起是理所當然了。他總是被要求去陪海倫,或要他發表對海倫的美妙意見。 
海倫的晚禮服前胸後背都開的很低,畢瑞不得不看見她活生生嬌媚的玉頸雙肩和白玉石的胸部,他感覺到她刻意散發出來的肉體魅力,而海倫的笑容彷彿就是問他:「你不知道你可以得到我嗎?」 

有時候畢瑞恍恍惚惚問:「我愛上寇海倫了嗎?可是不是有傳聞寇海倫和親哥哥寇楠通有曖昧關係,哥哥寇楠通只好被送入軍中嗎?寇海倫不是醜聞很多嗎?但是為什麼很多人都覺得我應當跟她在一起呢?」然後,畢瑞又想到海倫吸引他的肉體:「好像跟她在一起也挺自然不是嗎?」他壓掉某種下流的、不名譽的預感,想像社交場合眾人的異口同聲:「你跟海倫就待在這角落吧,我們都明白的啦,你們繼續舒舒服服談天吧!」....。 

畢瑞開始感覺到他現在非常需要德烈提醒他的意志力,他需要賦予自己某種行動能力。

可是他就是沒辦法讓自己按自己的想法執行任何當天的計畫。他被拖著跑,參加不完的社交聚會、應付不完的各種要求,然後,他警覺他需要躲掉跟海倫在一起的機會,他卻老是發現自己坐在海倫旁邊,神情恍惚的看著海倫裸露的肩膀胸前。 
「我在作什麼?我竟然一點決心都沒有嗎?」他覺得自己離深淵越來越近了。 

然後,就在海倫生日那天,寇維希餐後突然宣布,恭喜了這對戀人即將結婚:「我們都知道了,我真太高興了,好孩子,上天會保護你們這一對兒。」 
畢瑞恍惚問自己:「這是怎麼發生的?怎麼會這樣?」卻又分明覺得:「一定會這樣。這是免不了的。大家都是這樣覺得的。」 
「我愛她吧?我應當是愛她吧?」畢瑞看著海倫羞答答的笑容。 

六個禮拜後,畢瑞就結婚了。大家都說他行時走運,突然是富翁,又有了沈魚落雁的太太。


(六)

畢瑞新婚其間,德烈在戰場上生死交關。 

莫斯科完全不知道總司令庫圖索夫率領的三萬五千俄軍,被十萬法軍追擊,補給不及,一直匆匆忙忙的撤退。俄軍已筋疲力竭力量軟弱,每一次會戰只是眼睜睜看著大軍繼續被犧牲。俄軍只剩三分之一,傷患被迫在撤退中不斷被放棄,除了依賴法軍的人道,別無他法。
庫圖索夫不斷上達陳情,希望不要再有攻擊計畫,想法退出聯軍。但莫斯科卻不斷回覆:「為了俄國偉大的榮耀,要再增兵繼續作戰。」 

這天夜裡,俄軍聽到遠處法軍軍營連續不斷的囂雜聲。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法軍撤退、或法軍改變作戰計畫。 
總司令也被這喧囂吵醒,他想了一下,輕輕喉嚨,對重要將領說:「我們無論如何是來不及變更兵力部署的運用了,敵方太厲害了。準備吧....明天會有一場硬仗。」 

德烈越來越清楚知道庫圖索夫是對的。不該為了朝廷榮耀的考量,把幾萬人馬輕易斷送生命。他也從庫圖索夫的臉色中知道,明天情況很難掌握。 

「我可能會戰死了!」德烈想。然後腦海中就浮出整整一長串兒遙遠親密的回憶,他記起了自己的老父和嬌妻,回想起早期對她的愛情,想到她應當快生了....,他就在這精神緊繃的過度興奮中,情感柔軟起來。

他在茅舍外走來走去,夜霧淒清,月色穿過濃霧,閃閃的更顯神秘。 
「明天,明天!」他想:「可能明天一切回憶就都完了,所有的回憶再也沒有了。但也可能明天是我建功立業的時刻....但是,就算這次沒死揚名了,下次卻死了呢?」 

不管如何想及可能的死亡,他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強烈希望被愛戴、需要有名需要光榮的渴望,這正是他這會兒站在這裡的原因。「這種需要不是我的錯!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我活下來就是為了它,不錯,這是我的秘密,戰死、受傷、家人的損失、離開爸爸妹妹妻子....,我願拿這一切一切交換片刻的光榮,交換受人愛戴的感覺,是的,就是這種勝利感,這是我唯一最看重的事,拿破崙得到了,我也想要得到。榮耀!它具有多麼神秘的力量阿!」 

次日,軍隊按原訂計畫前進。 
走到坡地最高處,他們突然發現法軍果真出乎意料的就在坡地下方,並且已經開槍射擊了,又是一次成功的戰略,讓俄軍沒有防範。 
「哇!」 
早已士氣渙散的士兵,太受驚嚇,本能的撒腿後退。不想撤退的,都無法避免的被亂兵捲著後退。 
總司令已經受傷了,還是站在高處危險地方,大喊:「不准撤退!進攻!」   
潰逃士兵越來越多。法軍把軍旗手打死了。眼見著混亂情勢將無法挽回。 
德烈心想:「我的時刻來了!」 
他一把抓住軍旗旗桿,大聲喊:「萬歲!」他人往前衝,相信一定會把士氣振奮讓一營人跟他衝。 

的確,他才跑幾步,便有人決定跟他跑,一個接一個的,越來越多人從亂兵中挺身而出向前衝。 

一名士兵想幫德烈接過旗子,因為德烈力氣不夠跑得辛苦,那士兵卻被打死了,德烈便又舉起旗桿繼續向前跑,他只覺得兩邊的士兵紛紛有人倒下,但他把眼睛盯準了法國砲兵陣地,直到感覺一股重擊,他發現自己也倒了下來。他看著一名法國砲手打死另一個俄兵,然後他仰倒下來,這時迎向他的是蔚藍的天空,高而又高的,有灰灰雲團緩緩從上面蠕蠕經過。 

「多麼安靜!多麼平安!多麼莊嚴阿!我怎麼以前從來沒發現有這天空呢?不錯,只有穹蒼是真實的,除了穹蒼,什麼都沒有,這麼寂靜無驚無恐....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他眼睛閉上了。 

德烈躺在他摔下的地方,旗桿還在手裡,血一直流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像小孩般輕輕柔柔的呻吟。

天快黑時,他的呻吟停下來了,人變的很安靜,不知道自己失去知覺多久,突然又發現自己還活著,而且感到痛楚。 
「今天的巍峨天空,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到過?」他混亂的思緒紛飛:「而且身上這種痛也從不知道呵。不錯,到現在以前,我其實是什麼都不知道。可是現在我在哪裡呢?」 
他仔細傾聽,只聽見接近的馬蹄聲和法語的聲音,他張開眼睛,還是巍峨的天空,他沒轉頭看是什麼人,只從馬蹄答答聲突然停止判斷,有人停在他旁邊。 
「啟陛下,這人還活著。」 
「好漢子!我記得他!拿旗子的!」 
德烈看到那人低頭看他,認出來是拿破崙和扈從。 
「死的壯烈阿!」拿破崙稱讚他。 

德烈聽見這些話,就像聽見蒼蠅嗡嗡。他還是望著天空,很奇怪這時真的遇上拿破崙,被這英雄稱讚,卻覺得沒有什麼。拿破崙跟這天空比,何其渺小阿。這時誰在他身邊都不重要都沒有意義,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有人救他,讓他可以活下來。生命對他何其的美,面對天空,他懂得以不同的方式看待生命了。他最後一次端詳曾在他心中如此偉大的拿破崙,再一次確定了毫無價值的虛榮。生命、死亡、巍峨的天,是虛榮的豐功偉業不可能說明的。他知道拿破崙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他握住妹妹瑪麗掛在他脖子上的聖像,祈求他能活下來。「主阿,對我大發慈悲吧,有另一種偉大我還沒有瞭解,但是它如此重要,我需要生命去認識它。」

德烈神志錯亂了。父親、妻子、妹妹的臉在他腦海裡的天空中晃動。


(七)

近來畢瑞很少單獨和太太見面。從婚後,他們每天都是賓客滿滿。而他也立即聽到了海倫婚前婚後一直不貞的傳言。他還曾經找其中一位讓他戴綠帽子的人決鬥。

他躺在書房大軟椅上,伸伸懶腰,想幫助自己睡著,卻怎樣也無法入睡。他只好大踏步在書房裡踱來踱去。

 婚後才幾天他就後悔了。他後悔自己騙自己,明明不愛卻娶了她。

他回想起海倫生日那天,維希公爵當眾宣布兩人的婚事。那晚,他跟海倫說:「我愛你。」當時他就覺得了不對勁。這話說的很奇怪。 

「但是都是我自己的錯。」他怪著自己:我多少次得意她的國色天香、在社交場合的面面俱到。她把莫斯科一切重要人物攬在客廳裡,應付的多麼得體。但是我不瞭解她。我無意間聽到她說:「他永遠不會吃醋的,因為他太蠢了。」無意間聽到她說:「我絕不會笨到生養孩子!」....他回想著海倫一切想法上的粗俗愚昧,語言表達上的不登大雅之堂,回想她竭盡所能以魅力網羅所有男人,卻又能在話語中三字經不斷。 

都怪我!畢瑞想:為什麼我要把我自己跟她綁在一起?為什麼我要跟她說我愛你?當時為何沒有意志力讓自己走出已經感覺到的不對勁?都怪我!我愛美色,海倫的肉體讓我垂涎。德烈告誡我小心女人,我為何不聽? 

畢瑞發現自己最羞愧的、想到就要抓狂的,就是他真的曾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 

畢瑞想到這裡,又開始踱來踱去,把手邊碰到的東西打碎、或撕成片片。他叫了聽差進來幫忙捆紮行李,準備被彼得堡去。他絕不能再跟她住在一個屋簷下了,他想不出自己還能跟她說任何一個字一句話。他要留封信給她,永永遠遠跟她分手。 

但是分手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海倫大條不甩的往椅上一坐:「分手?想嚇唬我阿?」 
畢瑞反而變成像是作錯事了,吞吞吐吐:「我們....最....好分手。」 
「坦白告訴你吧!像你這樣的老公,那個女人嫁給你都會想外邊找男人。」 
「不要談到我....我求求你。」 
「分手,好,有條件!錢!」 
畢瑞不知哪來的勇氣,踉踉蹌蹌向她衝過去:「我要殺了妳。」他竟然抓起大理石桌面,然後揮舞大理石向她走去。 
海倫臉色大變,厲聲淒叫,畢瑞這時反而有了快樂,覺得有趣的不得了,把大理石丟到地上摔個粉碎,兩手像海倫一伸,大喊:「滾!」 
海倫慌慌忙忙就跑了。 

一星期後,畢瑞就分了一半以上的財產給海倫,一人去了彼得堡。


(八)

畢瑞跟海倫大鬧一場後,便離開了想到彼得堡去。

到了驛站,恰好沒有了馬得等候。他也沒有脫衣服,人就躺在一章圓桌前面的皮軟椅裡,伸伸懶腰,兩隻穿了厚厚的套靴的腳,就擱在原桌上,人就開始思索。

聽差不住在問:「老爺,旅行包要搬進來嗎?要鋪床嗎?要喝點兒茶嗎?」 
畢瑞沒有回答,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毫不理會周遭一切事物的進行。這是他最糟糕的地方,當現實生活困難重重,他更厲害的把自己陷進腦部的思維活動裡。這時候思維活動比什麼都重要。

當驛站站長不停跟他道歉,說只要再等幾個小時,只要有馬回來,他寧願擱了郵件不處理,先送他去彼得堡。 
其實站長只是想多要點小費,這是生活現實面。畢瑞倒想出一大堆大道理來:「站長這樣做,對我好、對其他人就不好,他這樣不公平也是因為他要錢吃飯。所以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繼續想:「路易十六被處死,因為他們認為他罪大惡極;但是一年後又把處他死刑的人處死,也是因為他們罪大惡極——錯是什麼?對是什麼?一個人該愛的是什麼?該恨的是什麼?活著為了什麼?我是什麼?生命是什麼?死又是什麼?把這一切一切全都加以控制的力量是什麼?....」 

站長進來,打斷他的思想:「老爺,容許我跟您介紹,這位先生也要等馬車,請您給他點位置吧。」 
畢瑞把兩隻腳從圓桌上放下,人站起來。 
來的新旅客矮矮胖胖骨骼粗大,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棉布面羊皮襖,滿臉疲倦。但是當他看一眼畢瑞時,畢瑞卻發現他眼神裡有著嚴肅、睿智和透徹的表情,使畢瑞有很深刻的印象,覺得很想同這個人談一談。只可惜新來的旅客隨即閉上眼睛,毫不動彈,又不像休息、又不像沮喪,倒像是安靜冥想。 
很久以後,新客旅終於張開眼睛,他拿出一本書,畢瑞發現是跟宗教有關的書,他專心一致看起來。而後,又把書闔起,再閉上眼睛。 

畢瑞相信他根本不注意外在環境,便一直好奇的盯著他。沒想到,他突然把眼睛睜開了,嚴肅堅定的眼光望在畢瑞面孔上。畢瑞覺得很狼狽。 
老頭兒從容的說:「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我很榮幸能跟您貝伯爵談話。」 
畢瑞靜靜的詢問的看著他。 
「我知道你所遭遇的不幸,這長段時間,您很不幸。」 
畢瑞滿面通紅。 
「不過,爵爺,我不是好奇才提這件事的。有更重要的理由。爵爺,您不快樂,我老了,我願意在能力所及幫助您。」 
「你要怎樣幫助我呢?」 
「你需要上帝。」 
「我應當告訴你這一點....我不信....我不信上帝。」 
「這就是你不快樂的原因。其實上帝已經在你的心裡,甚至在你說你不信神時,祂都在你心裡。祂存在的,只是要瞭解祂很困難。」 
畢瑞說:「我用心思考過,我無法確知上帝存在。我不是沒找過。」 
「因為你總是用腦袋。」老頭兒溫雅慈祥的說:「瞭解祂的不是思想,而是生活。你對自己、對生活滿意嗎?」 
「不,不滿意,甚至恨著。」 
「那就改變自己、改變生活。你沈溺酒色,虛擲財產,你結婚,也沒有引導你的妻子悔過。你不滿意這一切,因為這違反你心中的上帝。你不快樂,這就是原因了。想法改變,好去認識上帝。」 

 這時,聽說馬來了,畢瑞要跟老頭兒分別,他緊抓住最後一個機會:「我以後怎樣繼續讓你幫助我呢?」 
老頭寧靜的看他,看出他的誠意,便拿出紙筆,寫下一個聯絡人:「我們是共濟會的成員。認識上帝沒人能幫,但是我們弟兄彼此之間可以互相扶持。到了彼得堡,先想法改變自己的生活吧!」 

到了彼得堡,畢瑞便加入了共濟會。他得翻轉自己:從腦部活動,變成是一個身體力行的實踐者。 


(九)

德烈公爵失蹤的事實,在那場會戰後兩個月,消息才傳到德烈父親那裡。父親透過大使館轉信進行搜索,卻沒有找到德烈的屍體、也沒有在戰俘名單上看到他的名字。官方報導對那次會場,模糊說「經過一場輝煌戰績後,不得不轉進,後撤的井然有序....。」

後來父親接到總司令庫圖索夫的親筆信:「我親眼看見他手執軍旗,身先士卒,並在戰場倒地。他有乃父的風骨勇氣,您可以他為傲。」 

父親收到信後,第二天仍作例常的散步,只是對管家園丁等一字不吭,神色異常凝重。直到女兒去看他,他才用很不自然的聲音說:「呵,瑪麗。」 
瑪麗挨近過去,看見父親的臉,內心中有什麼似乎突然往下掉,眼睛就矇朦朧朧起來。從父親面上的表情來看,他正經歷著恐怖的大不幸,正在被逐漸摧毀,這恐怖的大災難完全不可補救,是愛兒的死亡阿! 
「爸,德烈?」瑪麗悲傷而激動。 
父親受不了和她眼光相遇,一聲欷噓,調轉身體:「他不在戰死名單中也不在俘虜名單中,他厲聲尖叫:「他被打死了!他死在那場菁英徹底被毀光的戰役裡了!」 

「去!去告訴麗沙!」父親不想被瑪麗看到太多他的軟弱,催她離開。 
 瑪麗去看麗沙,看見她正坐著作刺繡活,抬頭看小姑時,滿臉即將作母親的幸福的平靜,顯然,她感受著自己內在深處的神秘。 
「瑪麗,把妳的手給我。」麗沙握住瑪麗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摸到了嗎?就在這裡,好奇怪喔,我好愛好愛他喔!」 
瑪麗忍不住哭了。 
「怎麼了?」麗沙驚慌:「有德烈消息嗎?」 
「沒有沒有,」瑪麗忙說:「我只是太想他了。」 
麗沙信以為真,倒也處及想念,便一齊哭了。 

瑪麗下定決心不告訴麗沙。 

數天後,麗沙早餐完,跟瑪麗說:「這頓吃的難受,好像積食不化,喔....」麗沙哭起來,扭著手很難受。 
瑪麗立即找穩婆:「我看是要生了,那莫斯科醫生答應說會來,怎麼還沒到?」 
穩婆說:「沒醫生我也能接生的。」 

穩婆去張羅了。 

這天從早上到晚上,大家都靜悄悄,期待某件神秘的事情的發生。入夜也沒人敢睡。 
風兒勁嘯,暴雪紛飛,忽然一陣暴風把窗閂吹開,吹的錦鍛窗簾撲撲搭搭,蠟燭熄了。瑪麗打起冷噤。陪伴瑪麗的老女傭放下所織的毛線襪,走到窗邊探身出去,想把吹開的窗框抓住。 
然後她回頭喊:「小姐,大路上有車來了!」 

「謝天謝地!醫生到了!」 
瑪麗小姐在肩上披條圍巾跑出去,發現幾個僕人都恭恭敬敬拿著蠟燭,神色都很吃驚。她聽見沈重的套靴向前走,聽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要生了?謝天謝地。老爺呢?」 
「不可能,不可能阿。」 
 就在這一剎那,德烈的臉容、身形、皮大衣、衣領上一層雪,在樓梯口出現了。不錯,是他,瘦好多,面上帶著被改變了的柔和與激動,他走上來,把妹妹一把抱住。在德烈身後,就是那個莫斯科醫生。 

德烈進臥房,一眼看見麗沙滿臉的驚恐與痛苦,她眼睛盯盯看著他,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因為她太痛了。她的表情似乎在說:「我沒有傷害過別人,為何我現在在受苦受難呢?」 
德烈心痛的繞到她額前吻她,說:「妳是我最心愛的人阿!上帝慈悲吧!」 
但她無法意識什麼。現在德烈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 

德烈被勸出房外,他跟瑪麗等著。 
一個女傭滿面驚惶跑出來,拿了東西又進去,門開關之際,傳出可憐無助野獸般的呻吟。德烈想衝進去,被裡面阻止:「不行!你不能進來!」聲音充滿慌亂。 
他開始焦躁的走來走去。呻吟聲消失了。過了幾秒,突然一聲可怕的淒厲嚎叫——不會是她吧?她不可能這麼尖叫的——傳出來。尖叫聲消失了,取代的是娃娃的哭聲。 
德烈哭的抽抽噎噎。 
大夫出來,看到德烈,無語。 
女傭衝出來,看到德烈,遲疑。 
德烈進去。麗沙已經死了。臉上的表情就是他方才看到的表情:    「我沒有傷害過別人,為什麼我要這樣受苦受難呢?」 
屋角穩婆理抱著的,是小不點紅通通的東西,哼哼唧唧,又哇哇大哭。 

兩個鐘頭後,德烈輕輕走進父親書房。父親已知道一切消息。父親胳膊緊抱住德烈的脖子,對失而復得、一生一死的人生紛亂,不知所措似的像嬰孩般哽咽。 

三天後麗沙下葬。下葬前表情還是一樣:「我沒有傷害別人,你們對我作了什麼阿?」德烈失魂落魄,他覺得他是這場錯誤的罪人,卻無法改正無法挽回、也無法忘記。

【原著縮寫】戰爭與和平(五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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