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原著:杜斯妥也夫斯基/縮寫:陳韻琳
(一)
拉斯科納夫是個大學生,很窮,而且離群索居。
他窮到得去當鋪老闆伊夫娜那裡典當東西維生,因此,他知道伊夫娜是個可怕的貪婪的老女魔,伊夫娜會因為利息遲付一天,就把當物沒收,利息昂貴,收買當物又用非常不合理的低價。
但是伊夫娜的妹妹威里,卻是個溫柔平和的人。伊夫娜經常欺負她,讓她不分日夜的工作,烹洗、縫紉、作各種零工,所有賺得的錢,全數被伊夫娜拿去。
威里不會反抗,她只是默默的承負屬於她的命運。
像拉斯科納夫一般窮、經常得典當的大學生,都替威里義憤填膺,常在聊天中譏諷伊夫娜。威里似乎是他們貧困自卑下情感投射的人物,他們幻想自己可以劫富濟貧,懲治伊夫娜拯救威里。但是他們儘管這樣談說,卻仍是按時卑微的去典當物品,看盡伊夫娜的臉色。
拉斯科納夫曾在他們討論伊夫娜和威里時,突然插嘴問:「這愚劣冷漠狠毒有病無價值可惡的老太婆,對社會根本沒用。....假如她死了,她的錢分給好多好多窮困家,拯救很多很多正因貧困受磨難的人....反正她只是一條蟲....你們覺得怎樣?」
「那就正義伸張了阿!」
「請你告訴我,那你願意去把這老太婆殺死嗎?」
「當然不會!我只是仗義執言吧,殺人的事我可不作。」
拉斯科納夫對社會上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不太關心,經常沈浸於思想中,朋友很少,自尊心很強。他內心深處很有些雄才大略,但是窮困拘限住他,為三五斗米房租錢生活費,搞的抱負難伸。
其實他深深相信自己,特別是關於理智與意志方面,他確信自己天賦異秉,他可以用理智與意志克服一切的艱難。他只是需要機會。「有的犯罪,是因犯罪者意志力與理智太薄弱;如果我犯罪,卻是因為意志力與理智超級堅強之故。」
他用一段時間,在他腦海中策劃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計畫。
「一切原本全在一個人的掌握中,卻因懦弱而喪失良機。」拉斯科納夫喜歡這句名言:「我不想變成只會不停的說,卻一件事都不能幹的人!....『殺巨人的傑克』....,這樣的事我有能力作嗎?」他經常在自言自語中嘲笑自己的寡斷與懦弱,為的是刺激自己有勇氣去實驗自己的策略。
這天,他又到了當鋪伊夫娜住處。他按了電鈴,然後把耳朵移近到門口。他知道伊夫娜猜疑心很重,總是不隨便開門的。他聽見有人移動、衣服響動,似乎有人靠近門鎖,跟他一樣也把耳朵靠近門諦聽。他故意動一動,咕嚕不耐煩著,然後再按鈴,按的很重很重。
過了好久,門閂終於開了。
「我又拿物事來典當了。」拉斯科納夫說。
「這是什麼東西?」伊夫娜又露出她慣有的斤斤計較的表情與聲音,拿手評量著典物:「你為什麼手在抖?」
「我犯了熱病。」他倉促答,然後回到主題:「這是煙匣,銀作的。」
「你上個月的當物已經到期了。」
「我會再付你一個月的利息的;稍過幾天吧!」
「你知道我是有權隨便作的。說不一定過兩天我就賣了你的東西了。」
「那錶是我父親的遺物,千萬別賣阿。」拉斯科納夫說,邊心想:「天哪!這麼難堪、這麼齷齪、這麼狼狽....。」這種壓迫和痛苦的感覺,每逢他出現在這裡,跟伊夫娜談話時,都會發生。
伊夫娜像平常一般懷疑著每一個來點當的人,說:「幹嘛包這麼緊?」
她對著窗戶對著亮光檢查,著惱喊:「綁這麼緊一定有問題。」
機會來了。這時,拉斯科納夫解開外衣,拿出偷藏在裡面的斧頭,手抖的更加厲害,他不得不更緊緊握住以免斧頭掉下,然後,他機械的把斧頭揮到她頭上。斧頭正好打中腦門,她無力的呼喊,扭作一團跌到地上,血流如注。
他屈腰看她的臉,知道她已經死了。
(二)
拉斯科納夫把斧頭丟了,避著泉湧的血,在伊夫娜口袋裡搜索,手還是不住的抖。他找到鑰匙,立刻跑進臥室,找到與鑰匙相合的抽屜,他邊聽見鑰匙在抽屜鎖孔裡響動,邊感覺自己劇烈的戰慄。這時,他突然有一個很可怕的想法:萬一老女魔伊夫娜醒過來怎麼辦?
他趕緊丟了鑰匙跑回大廳,提起斧頭又狠狠打了老嫗一斧,老嫗沒動,無疑是早死了。他俯身仔細察看,忽然在她頸上看見有繩子,他用力拉,無法立即拉出,卻讓手上沾滿了血。經過好久時候,總算拉出來:沒錯,果真是個錢袋!繩子上有兩個十字架,一個銅製的、另一個木製的,錢袋裡滿滿都是錢。他立刻把錢袋塞進口袋,十字架丟到老嫗身上,然後帶斧頭又跑回臥室。
還是搞了好久,他終於打開抽屜,東翻西翻裡面的衣物,找到一堆典當的物事,金的銀的一大堆,他把這些物事儘可能裝在口袋裡。
這時,他又聽見客廳有響聲。他立刻像死了一般的鵠立著。但是一切都是靜靜的,這顯然是他的幻想了。不久,他又好像聽見一陣斷續的哭聲,似有人在那邊呻吟著。但一切仍是寂然。他不聲不響待著,忽然跳起來,拿斧頭衝出去。
大廳中央站著那可憐的威里,手裡拿著一個包裹。她呆呆看著姊姊的屍體,面色蒼白的像一張紙,嚇得有氣沒力想喊。一見拉斯科納夫跑出來,渾身無力抖顫著,面孔也顫戰著,手張目哆,但是呼號不出。她慢慢後退,只是死盯他。
拉斯科納夫執著利斧隨她奔去。她口嘴抽搐的很,如同嬰孩驚後的樣子,目注著那嚇人的斧頭。當斧頭靠近她臉上,她連自我防衛的能力都失去,伸出左手,並非掩著自己的頭,倒像叫他快走,無力的向前伸出。那斧頭的鋒口隨即砍在她腦袋上,立即把頭全劈破了。
是這第二次的兇殺,讓他絕望、畏懼、厭惡。憎恨的情緒在他胸中翻攪,一刻一刻的加甚,他一點也不想再取更多的貴重物件。
他茫然如有所失,需要找任何小事來作。他往廚房瞥,看見一桶水,便去洗濯斧頭和手。他不斷用力的洗,洗了很久很久,然後他瞧他的全身,發現鞋與襪子有血跡,鞋上的血還能擦掉,襪子上是斷斷不能了。
突然沈重的痛苦打擊到他。他呼嘆著:「現在我該逃跑!逃跑!」於是他跑出去了。他回到家前,還記得把斧頭處理掉,回到家一倒在沙發上,他立刻墜入悠悠忽忽的空漠中,零屑的念頭充滿腦海,他想把捉,卻一個也不能握牢....。
(三)
拉斯科納夫躺著,似醒非醒的,從深夜到白天、又到下午。他昏亂著,直到尖厲的喧喊從街道上傳進來。他坐起,想起一切事,他開始打顫,抖得很兇,牙齒格格響著,他想他是感冒了。
他開始檢查自己的衣服,仔細打量有沒有痕跡,先是發現幾滴凍血沾在褲子邊緣,便執起剪刀把褲邊剪去了。然後他才想起他偷來的東西根本還在衣袋裡沒有處理,他完全把它們忘記了,他立刻把它們拿出來放在桌上,看著這些錢與飾物,不知怎麼藏才好。
他疲倦了,拿件冬衣蓋在身上,又進入恍惚迷離的狀態,全失了知覺。不過五分鐘後,他又跳起來:「怎麼事情沒做完又去睡啦?」偷來的東西大剌剌在桌上,剪掉的褲邊扔在地上顯眼處,更糟的是,這時他才想起裝偷來物件的衣袋裡也有血跡。「會不會我衣服上根本到處都是血?」他神經質的到處翻撿,確定只有襪尖還有。「唉,大概是發燒作祟,太昏亂了。」
他先把錢與物事塞到牆洞裡。
可是這些有血跡剪下的破布該怎樣處理呢?拉斯科納夫將它們握在手裡,躺在沙發上想,邊打著寒顫。好幾次想:「快起來處理。」卻不能夠。
一陣急急的打門聲把他弄醒了。是房東的孩子拿泰沙。
拿泰沙交給他一封公文:「是公安局送來的傳票。你生病了?你手裡緊緊握著什麼阿?」
拉斯科納夫把手張開,就是剪下來的破褲邊、襪、和衣袋破布。
「握這麼緊,好像什麼寶貝似的....。」拿泰沙大笑。
拿泰沙走後,拉斯科納夫又昏亂了:「完了!公安局發現了!」
他把破布也塞進牆洞,然後基於一種赴死的情緒,讓他立即到公安局去。到公安局才發現原來只是一筆債款未還被告,拉斯科納夫一方面心定,一方面脾氣卻火爆起來,跟態度不好的副督察長爭吵。督察長出來勸說:「大學生!貧窮不是罪惡,你不需要在這裡過度的發性子。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拉斯科納夫安靜下來:「我生病了。」
書記官起了同情,便協助他辦理手續。可是就在這時候,拉斯科納夫聽見督察長跟人討論起他幹的那樁兇殺案。
「沒人看到兇手....但是未必就難辦....。」
拉斯科納夫抓起帽子想向門口走,但是沒有走到。等他恢復神智時,他看見自己正坐在椅上,有人扶著他,另一人正在按摩他的太陽穴。
督察長問:「你怎麼了?」
書記官面無表情的幫他回答:「他生病了。」
「生病很久了?」
「昨天才生病的。」
「昨天你有外出?」
「大概七點左右外出。」
「去哪呢?」
「街上溜達。」
督察長一直看著拉斯科納夫的眼睛:「神智還算清楚。」
一陣讓人不安的沈默。
「你能走吧?」
拉斯科納夫走出:「該死!我幹嘛昏倒?他們一定起疑心了。」
拉斯科納夫立刻回家,把偷來的東西塞滿衣袋,出去外面到處徘徊,最後發現一面牆上一個巨石鬆動了,便把巨石搬開,東西塞進去,再把巨石扳回原樣。
當他確定處理得當,便發出無力氣的、神經質的大笑,然後才想起來,其實沿路徘徊時,他一直不時這樣笑著呢。然後他開始生氣自己不夠堅強,他討厭一切軟弱的表現。這種生氣使他厭惡路上看見的所有的人。
他匆匆跑回家,像匹累極的馬,拉起大衣就睡了。
這一睡就是四天。因為他徹底的病了。房東的孩子按時送食物給他,但他除了水,什麼也吃不下。
當他恢復神智,拿泰沙描述這四天他昏迷不醒的慘狀:「你一直說著囈語,什麼耳環....項鍊....督察長....的,還大聲喊叫『還給我我的破褲邊和襪子....。』」拿泰沙說:「你說到破褲邊和襪子就鬧的很厲害,害我只好拿抹布塞到你手裡,你才安靜下來。」拿泰沙邊說邊嗤笑他。
然後他知道一個讓他很疑惑不安的消息:在他病中,除了朋友來探視,還來了公安局的書記官,書記官好像很關心他,向拿泰沙問東問西,而他卻在病中昏亂狀態,亂喊著囈語,還跟書記官大發脾氣。
(四)
拉斯科納夫又休息了數天身體才漸漸恢復。
但他病中的顫抖卻持續。因為伊夫娜與威里被殺的消息到處在傳說,話題如影隨形跟著他,不管是在朋友間、酒館中,到處傳說著:「據推測,兇手應當是大學生」、「兇手一定常典當物品」、「兇手拿了錢,應當是窮的被錢逼緊了」、「查查典當人或因欠錢被告過的人」....每一次話題傳述,都讓他被迫參與或被迫倉促離開,因而無法控制的戰慄、激動、痛苦,而這種激動導致每一次事後,都被人勸慰回家養病,說他一定還在發著燒。
最驚懼的一次,是跟書記官正面交鋒。
在酒館他碰到書記官。他對病中書記官來訪視本來就滿腹疑惑不安,這時又覺得書記官刻意將話題引向犯罪心理,並觀察著他對這話題的反應,彷彿是有意的在試探:「你在看報紙?有火警。你比較關心那種案件?」甚至直接了當問:「那兩個老太婆被殺,你認為兇手是誰?....我想兇手拿了錢,應當會到酒館裡買酒喝對不對?」
拉斯科納夫相信書記官對他應有疑惑,話中處處暗藏玄機。
「咦,你手抖的很厲害,你還在生病麼?」
當書記官這樣問他時,他便用意志力搏鬥著內心的戰慄。他乾脆直問:
「假如兇手就是我呢?你相不相信?」
書記官驚奇的看著他,臉色微變:「不,我不相信。」
「是現在才不相信,還是一向就不相信?那天我離開公安局以後,你們是怎麼評論我昏倒的事?為何我生病時你來看我?」
書記官不悅:「你這是在嚇我嗎?」
他神經質的大笑著。
書記官說:「你不是瘋了,就是....」
「就是什麼?」
「沒什麼。我亂說。」書記官著惱說。
拉斯科納夫走出酒館。他聽見書記官在身後說:「他是瘋了不成?」
拉斯科納夫因為這種神經錯亂的顫抖,而感受到痛苦。這樣的痛苦已經太多天了,他對自己說:「這樣下去不行,我得結束它、好好作個了斷!」
拉斯科納夫痛恨把悶人的苦難、悒鬱的感觸傾吐出來,這讓他覺得自己很卑陋愚蠢。他痛苦不能自持時,是寧願被火燒死、被槍斃,也不要軟弱下來,更不要被人憐憫同情的。他只要靠他自己。但是,現在的他和過去的他又已被截成兩半;過去的思想見解回憶企圖,和過去的自己,深深被埋在地下隱匿不見。如今的他和世界徹底斷掉了關係。
他準備向公安局走去,心很空虛漠然。「我得告訴他們。」
他紛亂的思想飄飛,以為自己正走向公安,卻在十字路口亂轉彎,完全沒有目的的閒逛。
然後他抬頭,發現自己站在伊夫娜和威里的家門口。一種鬼迷似的慫恿,使他往前走去,進了住宅,他呆住了,因為一切都變了,房子正在整修準備出租或出賣,他本來以為應當跟他離開時一樣,甚至有錯覺以為屍體還在。他低頭察看伊夫娜和威里倒下的地方。
正在裝修的工人問他:「你有何貴幹?」
拉斯科納夫不自覺喃喃問:「血呢?沒有血跡嗎?」
「什麼血?」
「不是有人在這裡被殺了嗎?」
工人不安的問:「你到底是誰?」
「你要曉得嗎?那你陪我到公安局,你就知道我是誰!」
工人驚異的看著他。
「他一定是喝醉了,把他先送到公安局去吧!」
「我自己會去阿!」
拉斯科納夫出來,還聽見背後工人說:「瘋了,要不就是醉了!」
他四顧,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好寂寞。「去公安,將一切結束吧....」
(五)
他正走向街道,看見街心有輛馬車,車夫從車廂上下來,走裡拉著馬韁。許多人聚集著,警察也來了,有人正打燈籠照亮地上,大家都在談論著、喧喊著、察看著。車夫被迷亂了,只是重複著說:「他喝醉了,東倒西歪幾乎要跌倒,我其實駛的很慢,還喊他小心,他卻醉的泥爛了,竟然倒到馬前,馬受到驚嚇驚跳起來,就踏到他了。老天爺,我真倒楣阿。」
拉斯科納夫往地下看看,認出那個人來。
那人經常出現在酒館,因酗酒長期失業,一家子人要養,卻老是為了酗酒丟掉工作。
他每次喝醉,都會亂七八糟大喊:「我在這裡作什麼?我又花掉梭娜的錢,家裡又沒得吃了,我在作什麼阿?」
但是當他還清醒時,卻屢屢說著他的女兒梭娜。
他老婆犯了肺癆,已病入膏肓,家中只有女兒梭娜在掙錢,幫人作勞力工作。她忠厚老實,常挨打挨罵,拿回來的錢卻很少。有一天,梭娜的弟弟妹妹已經餓三天了,老婆跟女兒梭娜嘀嘀咕咕說話,只聽梭娜說:「我真要去幹那些事不成?」....然後到了晚上,梭娜包了頭巾出門,三個小時以後才回來,一語不發把三十盧布放在桌上,然後面向牆壁躺下,肩和身體只是在顫抖。老婆一聲不響走到梭娜面前,跪著吻梭娜,然後他倆擁抱著一齊睡後來梭娜就領了執照,長期作妓女。她不能再在家裡住,被房東趕了出去,但是她每天都會回家一下下,把掙了的錢放在桌上。
當這酗酒男人喝醉,都會哭著喊:「我又花掉她的錢。我要受罰,我應當被釘到十字架上,可是上帝會饒恕梭娜,祂一定會的阿....」他一定就是這樣昏亂大喊,然後倒到馬前不省人事的。而現在,他的臉都被壓破了。
拉斯科納夫這時出現了怪異的見義勇為的興奮:「我認得他!我知道他家在哪裡。」
於是一夥人忙亂的把醉漢抬回家,因為他差不多就要死了。
「我的天我的天....」一個婦人一見到醉漢,就呼天搶地呼號起來,邊用力咳著,應當就是醉漢的老婆了:「咒詛的生活阿....。」
醫生趕來了,快手快腳的檢視,然後搖頭。
這時醉漢卻醒了。
牧師立即趕到,幫忙醉漢作最後的懺悔禮。
醉漢禮閉,哭著含混不清的字語:「梭娜....梭娜阿....。」
一個小男生一溜煙跑出去,一會兒,帶了個年輕姑娘回來。
年輕姑娘膽怯的、悄然的從群眾中擠進來。在這襤褸、空虛、絕望的房中,她的出現是很怪異的。她也是穿著不值錢的衣服,但是卻竭盡可能的卑賤的裝飾,她讓人發笑的拖裙在這場和尤其不合適,硬布大裙又在狹小屋內佔掉太多的空間。她隨身帶的花傘、滑稽的圓草帽、眩眼的赤色羽毛....無一不叫人錯愕。
但是拉斯科納夫還是看見這一切好笑的後面,藏著一張蒼白受驚的臉,她的眼睛恐懼的注視這一切。她跑得很氣喘。她聽見群眾中的竊竊私語,就更惶恐了。
醉漢的老婆正在問牧師:「往後我們怎麼辦阿?」
牧師回答:「向上帝禱告呵,祂是慈愛的。」
「祂是慈愛的,但是對我們卻不見得。」
「這想法是罪惡,是罪惡!」
老婆又劇烈的咳起來。
這時病人看來是到最後一刻,他顯然受著大痛苦,但他把眼光看向他的老婆,明顯是在求寬恕,老婆明白,斬釘截鐵回答:「不要說,不必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然後病人看到梭娜。梭娜溫柔的等著跟父親說再會。
病人喊:「梭娜我的女兒啊,宥恕我吧!」他想伸手給女兒,身體卻失去重心倒下,梭娜趕緊跪下接住他,他便倒在梭娜懷裡,用祈求的眼光看梭娜,然後便死了。
醉漢的老婆簡直要瘋了,大哭:「往後怎麼辦阿?」
拉斯科納夫這時突然激動無比的發言:「別哭,我會幫助你們。這裡有二十盧布,妳先拿著,我一定會再來....現在我得先去辦點事。」
拉斯科納夫匆匆轉頭出去,卻在群眾中發現公安局的督察長。
「阿,是你....」督察長認得他。
「對,是我。」
「你胸前染上好多血。」督察長說。這是拉斯科納夫幫忙把醉漢抬回家時染上的。
「是阿....我是染上好多血了....。」
拉斯科納夫胸中突然升起要繼續生活下去的願望,這種感觸,就和被判死刑又獲得豁免的人的感觸一模一樣。「人生是真切的。此刻我不是活了嗎?我還沒有和兩個老太婆一齊死滅,如今讓理智與光明、力量來控制我吧!我真高興我還活著。」
著了。整個過程,男人只是躺著,雖然昏醉,卻知道一切事,但一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