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尼可拉斯凱吉飾演、1999年非常賣座的電影《八釐米》（8MM），至今仍在電視上不時重播，它在電影主題上呈現出來的心靈觀與人性觀，蠻讓我震撼的。

這部電影從一個神秘的八厘米膠卷開始發展起。膠卷在一死去的富商保險櫃中發現，內容是一個女孩被用皮革蒙面的男人性凌虐後、遭刀砍死的內容。富商遺孀對這捲片子甚感奇怪，因此雇請了私家偵探，請偵探查出這片子是真實拍攝的、還是只是一個淫穢不堪的色情片；片中女孩如今在那裡？

導演刻意用撲溯迷離的手法，讓偵探處在一個非常艱難的尋訪過程中，藉此循序道出每一個相關人物走入二十世紀末邪惡的色情世界的原因。

那八釐米色情片中的女孩是個失蹤少女，她與男友一齊去好萊塢圓明星夢，被男友甩了，住過中途之家，又半夜出走下落不明。這女孩的母親離婚又再婚，女兒跟繼父處不好，有一天她為繼父跟母親爭吵，離家出走，從此就沒有再回來。而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也終於又拋棄了這個可憐的母親。

女孩的男友對女孩始亂終棄，自承「幹了她不是表示就愛她」，但他明星夢也未圓成，反而因竊盜罪進了監獄。

女孩下落不明。除了母親，與必須破案的偵探，世上再沒有人關心這女孩是死是活。

隨著偵探繼續的尋訪，他開始涉入了色情片天地。各種淫穢不堪的色情片，包括酷刑、砍殺、野蠻人般的邪教祭血....，暴力血腥令人作嘔。偵探為了破案不停涉入，涉入越深，導演也就透過偵探的詢問，讓我們進入人性最大的懸疑：為何有人愛看女孩被凌虐致死的色情片？甚至，偵探開始懷疑，的的確確有「真實拍攝暴力凌虐致死過程」的色情片，它被隱藏遮蓋住了，在社會黑暗的死角裡。

為什麼有人愛看？為何有人想拍？為何有人願意被拍？

這些疑點隨著偵探涉入越多，揭露的也越多：

我們置身的物化社會，確實存在拼命想賺錢、不惜拐騙想圓明星夢的無知少女的猏客。

我們置身的頹廢社會，確實存在將色情暴力當成唯美藝術的變態導演。這導演變態到當他自己在格鬥過程中重傷將死，還疑惑的問自己，為何自己最後竟死的不夠藝術不夠戲劇！

拍片的少女早已死了，的的確確死於性凌虐後的砍殺，死亡過程導演在看、花錢買這部片子的人在看、猏客在看。除了拍片現場的人，全世界沒有人知道那女孩是怎麼死的，女孩死後，棄屍埋在拍片現場後邊的山坡地裡。那捲八厘米的色情凌虐致死的膠卷，是個真真實實的過程。

最後，偵探終於得探究到人性問題。為什麼？

偵探問富商的律師：「為什麼這個富商要花這麼多錢指定真實暴力虐殺，還到拍片現場觀看？他有因此高潮嗎？你幫他手淫嗎？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律師回答：「不為什麼，因為他有錢有權，他可以為所欲為。」

當偵探終於找到那個影片中帶黑皮面具、外號「機器」、凌虐女孩致死的人，他激動不已，他暴力質問這殘酷毫無人性的行為背後，是怎樣的真實面貌？電影敘事刻意強烈對比著這兇手有個敬虔愛上帝、清教徒式生活的母親，以及兇手沈迷於重金屬搖滾的興趣。

我們忍不住會設想，兇手一定是個精神疾病患者，因為我們已經看過太多描述精神異常導致變態行為的電影，這些電影有不少是相當知名的，諸如《沈默的羔羊》、《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雙面夏娃》....，每一個懸疑殺人案探究到後來，都是一個精神分裂、或人格異常的人。所有的社會幽暗面，不管是殺人狂或色情暴力狂....，都是透過精神分裂人格違常來爆發，這些病因的背後，又往往是一個充滿悲劇——諸如被性暴力侵犯等等——的成長過程....，當我們得知電影中的兇手原來是個成長過程非常不正常的精神分裂、人格異常患者，我們終於恍然大悟：這就難怪了！

當電影敘事強烈對比著兇手的母親敬虔愛上帝、清教徒式生活的信仰，以及兇手酷愛重金屬搖滾的興趣，我們還會設想，會不會電影敘事雷似其他反宗教電影，故意把兇手置放於潔癖式的宗教狂熱、與過度嚴苛要求聖潔行為的環境中，使這個外號「機器」的兇手過度壓抑，因此非得用重金屬搖滾、與變態的暴力色情來宣洩不可？

但電影《八釐米》出現讓我覺得很恐怖的詮釋，我將之視為自由世界世紀末的心靈危機，那就是：當偵探撥除「機器」的皮面具，赫然發現是個戴了眼鏡的書生，十分的平凡普通，與周遭人沒有什麼不同。「機器」跟偵探說：「你以為我家庭有問題？以為我有精神病？不！我家庭健康，我也很健康。我會這麼做，只是因為我想。刀刺入女孩身體女孩的表情，讓我有快感。」

再沒有比這更悲觀的心靈論人性論了。導演讓恐怖的犯罪，脫離了任何可以被同情的理由——不管是精神異常人格分裂患者，或變態的成長環境——讓犯罪僅只是單純的「因為我想！」

這是多大的驚顫。一個出自幸福的家庭的正常人，做這種變態的事，只是因為他想做。最正常的人做最變態的事！

難怪偵探在整個辦案過程，跟他溫柔的妻子與未滿周歲的小女兒出現這麼大的疏離感；回家後，抱著妻子、擁著女兒痛哭。如果正常人比精神分裂人格異常患者更兇殺、更暴力、更有著變態的色情，卻提不出任何可讓人稍稍同情理解的受創心理成因，如果他犯罪，僅只是因為他想要，如果自由社會的自由已意味人人可任意的為所欲為、想作便作，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這樣的人性論、與對社會陰暗面的解釋，真是前所未有的悲觀頹廢了，如果這真的是我們置身的社會，有誰能承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