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慧蓀
關於這個故事,我們可以討論的是:
(1) 劇中的男主角在工作上所面臨的困境是什麼?他如何回應這個困境?他最終被公司資遣,為什麼他當初沒有選擇離開,你能試著了解他的心理狀態嗎?
(2) 開車四處流浪,在劇中不斷的出現,你想它的意像是什麼?男主角跟父親借的錢最後用於買車,你怎麼看待他的行為?
(3) 男主角被資遣後,為什麼他不願意告訴妻子真相?男人會對什麼人說出他自己的故事?
(4) 文森特架構出謊言的虛幻世界,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讓他開始顯露疲態?中間又發生了甚麼事,讓這個說謊的男人收手渴望回家?
(5) 你怎麼看待文森特的妻子?如果你是那位妻子,你會怎麼看待自己的丈夫?你會怎麼做?
(6) 你怎麼看文森特遇見的陌生老人?這老人在文森特的故事中扮演了甚麼樣的角色?
(7) 夫妻倆在雪地中的那一幕,是否有何意象?你能試著體會夫妻倆人各自的心境嗎?
(8) 文森特和兒子及父親的互動方式如何?對於這關係,你有什麼發現沒有?父親在這故事中,對文森特的影響為何?為什麼劇情的最後,文森特聽到父親來了,他要逃走?你可以試著體會他內心的狀態嗎?
相關資料
這部電影於2001年出品,英文片名為 Time Out,導演為 Laurent Cantet。
得獎事蹟:威尼斯影展唐吉訶德獎、維也納國際影展費比西獎。
本片改自一段真實的社會新聞。
讀書會前言:
這部電影描述的是一位被資遣的中年男人。他對家人隱瞞了失業的事實,仍如往常的上班、出差,實際上,他開車四處流浪。他選擇在適當的時間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晚上則睡在車上。為了隱瞞事實,撒謊成了不得不的手段,為了圓謊,他必須造出更多的謊言,直到一切失序。
片名「Time out」,既有著被判出局的含意,也暗示著男主角被裁員後那神秘的三個月,跟之前之後人生時間軌跡徹底脫軌的心境。
劇中一開始的音樂在整部戲當中不斷的出現;以及劇中許多具意象的鏡頭處理,例如劇中許多鏡頭,是男主角開車遠離,及他望出去的視角,來傳達男主角的內心狀態;或者好幾個他回頭望向鏡頭,似乎望向觀影者,把觀影者帶入情境中;以及透過劇中男主角的妻子的視角,來特寫父子的互動等等,都使景框閱讀更加的深刻。而電影中三代之間父子的互動、與妻子在這本部戲中,所扮演的角色,都很耐人尋味。
有一點背景需要補充的是:男主角所架構的虛幻世界腳本,那是對於第三世界或不發達國家的一種投資方式。因為這些國家擁有豐富的天然資源及人口,但是缺乏教育、技術、金融、管理等現代化的主要條件,並為了增加就業人口,這些國家提供了良好的商業投資環境,以吸引國際投資。聯合國貿易和發展委員會在這當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它的目標, 是幫助這些國家面對全球化帶來的挑戰。
電影導讀:
當男人面臨中年危機,沉溺成了他們逃離的手段:
當男人面臨中年危機,他對工作的熱情不再,如果一家人經濟問題又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會做什麼樣的選擇?他可以向誰求助?劇中的文森特正是面臨這樣的困境,他在同一家公司,也可能是同一個職位上待了十一年,他覺得自己老是在繞著一個圈子,沒有看到新的機會。但是文森特似乎沒有選擇換工作,而是在一次次的出差的機會中,他逗留在外,開著車子遠離。他似乎對這樣的行為模式無法自拔,『在車內那麼好,我無法離開。』 他沉溺於一個人在車裡,不想事情,抽菸、聽音樂,他沉溺於遠離的感覺。
就像有的男人面臨中年危機,靠著年輕情人,重回自己的青春少年時光的行為無責任能力的人生階段。文森特終於被資遣,他的離開,沒有人感到惋惜,除了關心他卻屢次被他拒於門外的杰佛特。
遠離:電影中用了大量的鏡頭,透過文森視覺的角度,如同開車的是觀眾,透過鏡頭,看到車子所行駛的公路、山路,白天或黑夜,遠離似乎成了嗎啡,可以讓他忘掉一切的痛苦、現實、無助或壓力。車內的小空間,在文森特面對現實生活中婚姻、親情、經濟以及男性角色等各方面的壓力,如同飢渴的旅人走在沙漠中,車內的小空間就成了一小塊綠洲,承載著他脫離現實,奔向遠方。
男人在面對中年危機,他的徬徨、恐懼,可以對誰訴說?為什麼他不告訴他的妻子,他被裁員,裁員對他,代表了什麼意義?
被裁員對於文森特來說,何嘗不是打破了他的人生僵局,他必須打破沉溺的狀態,只是他走向了失序的路徑,直到親人的愛及招喚,讓他再度回到人生軌道。
男人對待真實和謊言的態度是有彈性的,文森特失業,他選擇對親人隱瞞。他表現的像是仍去上班或出差,細心的安排適當時機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他的妻子只知道他想換工作,但不知道他已經被資遣了,他沒有告訴妻子真相。或許他是擔心妻子太脆弱,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也或許他自己還不想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長久困在一個早已缺乏熱情的工作,以及身為男人的承擔,相信他的內心是掙扎的。
被裁員,特別是在景氣承平時期,對男人而言,那是一個極大的創傷。但對文森特而言,他雖然被資遣,他仍開著車追逐火車、唱歌,他像是個得到自由的年輕的男孩。開車遠遊,似乎是他唯一能有的自由,也是他逃避現實的方式,我們可以從這裡看到文森特對於現實生活中的角色,他有多麼強烈逃避的慾望。
這付了極大代價得到的自由,他想在這裡得到人生的喘息,更或許是對自己人生的補償。這也是為什麼他以在瑞士的新工作需要購屋為由,跟父親借錢,但那筆錢卻用在買了越野車。
當文森特選擇隱瞞,欺騙似乎成了不得不的手段,只是一個謊言,必須去圓另一個謊言,父親的期待,不想面對的殘酷事實,這個謊言愈來愈大,他開始去架構,而玻璃惟幕、大理石牆、個人隔間的辦公大樓,正是他所嚮往的辦公環境。在辦公大樓所聽到的投資會議成了他架構虛幻世界的腳本。他開始架構一個虛幻的事業,一個專業、精英而又有意義的形象。架構的謊言,說謊者從別人的眼裡讀到窺視,那也是對自我內心的投射。
對待真實和謊言,男人的彈性真大。他必須忍受幾度被別人請出去的窘境。他沒有身分,必須被請出亮麗的辦公大樓。他在旅館的停車坪車上過夜,也被人趕走。人前的他必須扮演光鮮亮麗的專業人士,私下的他卻是一個被公司資遣、沒人想要留下的男人。這種落差以及心虛,也在他內心形成了一個張力。
說謊者所帶出的行為,心虛的內心,更讓他對別人的起疑非常敏感,他從別人的眼裡讀到窺視,而那窺視的感覺,也正是他對自己內心的批判。於是在旅館會客區他遇到的老人,在他收了佛瑞德的錢時,眼目與老人的相遇。在郊外看似無人的湖邊,他獨坐數算鈔票的那一幕,一對男女從高處看他怪異鬼祟的行為,他回頭看的那一幕,他望向鏡頭,那張臉,讀出了許多內在隱藏之事被窺視的默認,也像是他在窺視著自己的內心,帶著沉默的批判。這幕也預告了他的謊言,紙包不住火,終究要被拆穿。
良心 v.s. 謊言,情緒終究崩潰,他知道謊言終究會有被拆穿的一天,這個被吹大的謊言,終究不敵良心的譴責,在他遇到昔日他所佩服的大學同學,真誠而熱情的要參與他這有意義的投資計畫,文森特的良心受到撞擊,他終於感到疲憊、害怕。那晚,他的情緒盪到極點,他向妻子吐漏內心的恐懼,他看到的,是陌生的自己,他累了,他的心需要被撫慰、被救贖,他把頭靠在妻子的肩上。但他終究沒說出實情。
另一個讓他情緒崩潰的是他所遇到的陌生老人,也是他生命中的貴人。那個老人是個老江湖,曾玩過金錢遊戲坐監一年,所以對於文森特的謊言,他輕易就可以找出破綻。雖然他從事的也是不法的交易,但是他伸出援手,也讓文森特必須不斷再吹大的謊言有了一個界線。在他和文森特分享他自己的生命故事所流露的真情,文森特對他的注視,想必也讓在虛謊世界中自我譴責的文森特感受到人性的良善、溫情及感動。
男人的失序和脆弱,妻子的角色和陪伴:
劇中對妻子穆禮爾也有諸多的鏡頭描述。從穆禮爾聽到文森特要離家到瑞士工作,她的情緒反應及夫妻之間的對話,可以知道身為全職家庭主婦,穆禮爾是有很大的犧牲,或許也不是那麼快樂。對於文森特,她的丈夫,她也有著憂心、無奈、包容和陪伴。許多次,她看著文森特跟他父親的互動,她了解自己丈夫的軟弱,但她還是出面幫助了文森特。文森特跟他父親借到錢,滿意的把支票收進皮包,她看在眼裡,不發一語的離開。
一家人逛街購衣時遇到文森特的同事杰佛特,兩個男人帶出去說話,身為妻子的敏感,她把疑問放在心裡。
文森特收了諾哈的支票那晚,情緒盪到極點,她安靜地聽著丈夫傾訴內心的軟弱,陪在旁邊,當丈夫的心需要安慰,她也愛惜的抱著丈夫的頭,給他所需要的撫慰。
文森特和父親互動的鏡頭,許多是透過穆禮爾的眼睛望出去,在她的眼裡,這個公公或許是對自己的丈夫有著高度期望,卻也仍放不下心的公公,而她也清楚自己丈夫的軟弱。 在一次和公婆在一起的聚會,公婆說要去看文森特工作地區的公寓,也是她出面為文森特解了危。
在山上的雪屋,夫妻倆在床上,穆禮爾再度提到要去文森特的公寓參觀,她幾乎已經確定文森特在工作的事上對家人的隱瞞,但她沒有勉強文森特,而是用親密包容的肢體語言表達對文森特的關心。
她的擔憂,疑惑,反應在隔天兩人走在深及小腿的雪地中,在茫茫的濃霧之下,文森特走在前,穆禮爾尾隨在後。幾度,文森特回頭看穆禮爾,她都在。這個在婚姻路上一直陪伴他、支持他的心愛伴侶,無論文森特如何,她都在,他幾乎就是他精神的依靠。但在一次的回頭,他看不到穆禮爾了,可想而知,對文森特來說,那是多強烈的失去的恐懼。穆禮爾在一處地方,停了下來,遙望的天邊的模糊山影。她回過頭,笑著對找到他的文森特說:『你以為失去我了?』。或許她需要整理自己的憂心疑惑,在濃霧中,她走開了,但她不會消失,她會陪伴文森特。
記的之前文森特一直不讓他以前的同事杰佛特打電話來家裡,他的理由是穆禮爾太脆弱,他不想讓她擔心。但在這一路的夫妻同行,我們卻看到穆禮爾的安靜陪伴,包容支持著文森特。可以說,穆禮爾是文森特的精神依靠。
當穆禮爾知道文森特被公司資遣的事實,當她猜測到文森特目前所從事的行業,她幾乎昏倒。當謊言被自己親愛的妻子揭穿,文森特像做錯事的孩子,他趕緊收手,渴望回家,似乎害怕熟悉的一切從他的錯誤中消失。回到家中的院子,他站在黑暗中看著屋內的情景,熟悉的一切仍在那裡等待他,小兒子看到他,仍是如往常高興的叫爸爸,文森特激動的幾乎掉下淚來,
或許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如此,熟悉平實的家庭生活,對他這麼重要,這麼值得珍惜。而他幾乎毀了這一切。進到屋內,和妻子的對望,他雖然知道自己做錯事,但在家中的那個角色仍在,如常的和孩子的對話方式、如常的父親角色、丈夫角色,在做晚餐的妻子,兩人對孩子的討論,幾乎都讓他比較可以放鬆下來。我們可以看到此刻的他,和之前他收手卸下仿冒貨品,快速處理和諾哈之間的款項,在車上打回家的電話中所呈現的軟弱、急切,帶著罪惡感及強烈不安的心回家的渴望,這一切的行動和內心的情緒,有著極大的不同。
玩味的三代父子之間:
終究,文森特仍是要為他自己所架構的謊言付上代價。
從文森特和青春期的大兒子之間的互動模式,我們可以看到他自己和父親的互動有著雷同的模式。面對青春期的大兒子,孩子的反應時常是不耐煩的,他寧願坐校車,也不願搭家人的車。文森特對父親的談話也時常是不耐煩或嘲諷的,他要錢的時候,會找父親開口,但平時父親對他的關心,他是不領情的。
父子之間互動的疏離,也可以從文森特拿到錢跟父親吻別的那晚,父親緊抓著他,感動的說:『看到你這麼熱情真好。』但出了父母的家門,他的神情有些茫然,以及不忍,他看到爸爸獨自坐在客廳的身影。
在兒子比賽柔道時,反敗為勝的時刻,兒子會望向父親,他是在乎父親的肯定的。而在觀眾席中的文森特,則對兒子的表現高興的揮拳鼓掌,他是對兒子有期待的父親,他希望兒子在競賽的場合,他是一個勝利者。他以孩子為榮。文森特的父親對他,也是有著期待。期待他好的工作,好的表現。他也希望以孩子為傲。甚至對結婚後另組家庭的文森特,他的父親似乎仍沒放手。這是否也是文森特無法面對失敗,走向說謊一途的原因。
當他收手回到家的那晚,兒子拒絕見到他,打破了他以為他的失誤,沒有傷害到家人,也打破了他以為他所熟悉的一切仍如常的存在。兒子拒絕見他,他發現家人都在看著他,好像他是個犯人。家中氣氛突然間的改變,對他是個衝擊,畢竟他的所為,已經對這個家中的成員造成了傷害。小女兒看他的眼神,已經揪住他原本放鬆下來的心。穆禮爾跟大兒子的對話及家人望著他時的的沉默,他衝上樓,對於無法受到家人的接納,他傷心又不平。
但當他聽到他的父親來了,他卻想要逃,他拒絕見父親。他一個人站立在窗戶邊,回頭看著沉默望著他的家人,他多麼孤單。也是在那一刻,在兒子的面前,身為父親的尊嚴及身為兒子的軟弱赤裸裸的呈現在兒子的面前。那一刻,角色的衝突多麼強烈,強烈到他只想逃走。他一個人站立在窗戶邊,縱然是在二樓的窗戶前,他仍是選擇跳下去,選擇逃離。
終究,文森特仍是要為他自己所架構的謊言付上代價。
在黑夜中急駛,他聽著父親的來電。穆禮爾也打電話來,他走出車子,留下電話另一端的穆禮爾的聲音獨自在黑夜的車上低語。
他也走向黑夜中,兀自去舔舐自己的傷口。
結語:
當男人面臨中年危機之前,他可能已經在十字路口徘迴很久了。 他的不合理的陷溺有時候是一種逃避的手段。劇中的文森特正是陷溺在開車遠離這件事上。開車遠離,讓他可以忘掉一切社會責任及角色承擔,在車上的小小空間,他可以喘息,得到人生重擔外的小小自由和快樂。
對於男人,在工作上的挫敗,幾乎等於人生的失敗,更何況對於被公司資遣,而且已經陷入中年危機的文森特,無異是雪上加霜,但又何嘗不是打破了他的人生僵局,打破了他無理性的沉溺的契機。他選擇隱瞞,而男人對待真實和謊言的態度是有彈性的。他為了不想讓家人生活受影響,不想讓妻子擔憂,他開始架構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工作型態及菁英形象, 走上謊言的虛幻世界。
畢竟這是他人生失序的階段,他的良知,在虛構謊言的過程中不斷衝擊著他,看著他陷入自己設計的虛幻世界中,孤單、無助,實在叫人心疼,但是最終,他仍是向陌生人說出了自己的故事,而非自己的妻子。身為丈夫、父親、兒子,他仍是難以放下男性的尊嚴,面對事實。這是男人的驕傲,也是男人的脆弱。男人的驕傲和脆弱,其實是一體兩面。而劇中的妻子,文森特視之為脆弱的,反而是他的依靠。男人的驕傲實則是脆弱的,婚姻中的男人女人,時常就是這樣的在人生路上有著讓人弔詭的特質呈現。
男人,是父親,也是兒子。父親期待兒子像個真正的男人,兒子渴望父親的肯定,讓父親知道,他已經是個能夠承擔的男人。但當騙局被兒子揭穿,當對兒子充滿期待的父親知道那是騙局,這個男人脆弱的自我將被赤裸裸的呈現,他只有選擇逃離。
結局是讓人欣慰的,親人愛的力量,讓這個男人再度站了起來,並且得到了他心目中的理想工作。對於經歷了中年危機而來的人生失序,他的面對就是極大的勇氣。最後他告訴面試者,『我不害怕』,我們知道, 他的人生又回到軌道上,這是部細膩又發人深省的好戲。本片改編自一段真實且殘忍的社會新聞,但導演給觀眾的卻是一個更為人性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