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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關鍵性的感恩節火雞大餐——電影《非關女孩》
作者:陳韻琳

對於這個故事,我們可以討論的問題:

1、這個故事中的哪一個角色最能觸動你的心,為什麼?

2、你覺得這個家庭為什麼需要一個美好的回憶?對這個家庭有什麼意義?

3、在故事裡,你看到哪些人為「和好」做了哪些努力?

4、面對曾經傷害過你的親人,你們之間是如何恢復關係?

5、你曾經傷害過自己的孩子嗎?你們之間的關係是如何恢復的?

6、面對人與人之間的破裂關係,你相信可以完全的復合嗎?如果可以,為什麼?如果不可以,又是為什麼?


美國導演Peter Hedges於2003執導的「Pieces of April」,中文翻譯成《非關女孩》,但原文之「Pieces」,更能呈現片子的深意,不僅表達出這片子是一個小品,更表達出劇中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情感狀態,是由回憶中的片片斷斷湊成的,而這些攸關個人內心深處回憶的點滴情感,全部環繞著April這個興風作浪的女孩展開,它們隱藏在每個人內心深處,即將在感恩節期間,因全家團聚而掀開來。

沒有人知道這些被掀開的情感在團聚時,是造成大好或大壞的結果,大家都忐忑不定,覺得該期待,卻更怕再受傷害。於是伴隨著恐懼,那回憶中受傷的片片斷斷,也就在這一天透過對話浮現出來。

一對焦慮的母女

電影敘事一開始,便讓我們感覺到最居事件核心的這對母女,是充滿焦慮的。已經離家出走多年的女兒艾波,知道自己該起床煮一頓大餐,等候家人的光臨,但她遲遲耽延不肯起床,逃避著將臨的這一天。

跟艾波家人從未見面的她的男友巴比,反而成為溫暖的動力,他在意著這頓晚餐,他幫助艾波起床,鼓勵著她:「不要把這一天搞砸了!」使艾波忍不住說出她心中的擔憂與恐懼:「巴比,他們很可能不會來。」

母親則是一早、遠在家人都還沒有起床的時刻,便已坐在車裡等,但她表情不是平靜祥和的,而是讓家人充滿壓力的緊張與歇斯底里。

然後我們從父親、女兒兒子的對話中,得知母親已經罹患癌症末期,需靠嗎啡撐持,這意味,這頓火雞大餐的邀約,很可能是跟那離家出走的女兒全家團圓的最後一次機會。

這應當是要期待的一頓火雞大餐。

但是艾波的妹妹貝絲跟父親抱怨著:「艾波真的很自私,為什麼她要我們大老遠去紐約?媽媽的身體根本撐不住。」父親回答:「那又該等到什麼時候?」父親暗指著,所剩時間不多,已不能再等。女兒貝絲繼續說:「而且,憑什麼是她燒大餐?以前她在家時幾時會燒大餐?別忘了都是我家政課分數得A。」父親一邊幫貝絲拉背後那條快壞掉的拉鍊,一邊跟貝絲說:「女兒,我一直以妳為榮!」然後,他終於把那條快壞掉的拉鍊給拉壞了。

此時,在車中緊張而歇斯底里的母親已經在亂按喇叭催促那對父女,並焦慮的跟兒子再三確認到底帶了相機沒有!....可能是全家最後一次一齊照全家福....。

終於更裝好的女兒貝絲出來,仍跟母親說:「妳只要說吃不消,隨時可以說不去!」

看的出來,其實是貝絲自己很不想去,從她跟父親的對話可看出來,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姊姊艾波,艾波是個麻煩人物,帶給大家不知多少煩惱,雖說艾波邀請火雞大餐,母親現在癌症末期,全家也該團員,但是,真的有必要?更重要的,有效嗎?

在這當中,成為溫暖動力、鼓勵大家成行的,是父親,他是這麼的愛著每一個家人、包括艾波。

於是電影敘事分成兩條支線交錯進行。

一邊是艾波,一邊是艾波的家人,那些個跟過往有關的不愉快回憶,陸續於艾波作火雞大餐過程中,或者是艾波家人赴紐約的車程中,點點滴滴的浮現。

受創的艾波

一邊是艾波,她預備著火雞大餐,但跟家人不愉快的回憶卻一直湧上來。

巴比買了一對胡椒瓶,是鴨子的造型,艾波說:「以前我小時候,我們家也有一對。」巴比正在得意,艾波卻接著說:「但我母親有一天跟我說,叫我千萬不要打破它們,因為它們比我昂貴!」巴比有點訝異:「她這樣說?」然後問:「後來這對鴨子瓶去哪了?」艾波說:「有一天我手上的榔頭不小心掉到鴨子瓶上了。」巴比溫暖的跟艾波擊掌,安慰她這次受創的童年經驗。然後艾波問:「結果這對鴨子瓶,花了你多少錢?」巴比支唔:「很貴!」艾波再三逼問,巴比只好說:「五分錢。」艾波沈默不語,諷刺道:「他們果真昂貴!」巴比道歉:「艾波,抱歉,我不知道妳有這段故事。」

可是艾波的母親與妹妹,一樣有受創經驗。從她們去速食店點一大堆垃圾食物即可知道。因為母親與妹妹貝絲都在嘲笑艾波即將燒的那頓大餐,當父親提醒他們:「現在不要點太多東西,因為我們要去吃艾波的大餐。」母親卻說:「所以我們一定要先吃完一打蘋果派才好。」最後是那個一直在斡旋緊張氣氛的父親阻止這對母女的任性,沒收了她們滿手的垃圾食物。

艾波果真不是個會作菜的女孩,但她很努力,甚至當她從鄰居口中得知,火雞肚裡的填料不能用現成包、會不好吃,一定要自己作填料,她立刻回頭重作,自己加進新鮮的填料。

偏偏在這最重要的一天,艾波的爐子壞了,艾波不得不跟公寓鄰居打交道,央請借爐子,隨著每扇門的被敲開,我們也知道了,艾波是住在紐約貧民區的公寓房子裡,鄰居未必友善,甚至還住有挺邪氣的人,因此要跟她的鄰居借爐子烤五個小時的火雞,實在是十分的困難。

當然還是有友善的人,但是他們一定會問:「為什麼要燒火雞大餐請家人來吃?」

於是艾波點點滴滴說出她跟家人的關係,以及她母親已癌症末期的現況。

「妳的意思是說,妳母親生病以後,妳都沒有回去看她?」

「我想,她會覺得我不回去比較好,我是她生下來的第一個實驗品。」

鄰居接著說:「妳的意思是說,其實她並不想生下妳?」

另一鄰居聽完艾波的故事,跟艾波說:「我以前也有個很壞的母親,她是個大老千,每天沒事又喜歡抱怨挑剔,但我現在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找機會陪我那壞媽媽。」

最後是從中國移民到美國的那一家子華人最溫暖,不僅出借了爐子,還幫艾波重新整理火雞的填料。在等候火雞烤熟時,艾波想跟他們談美國移民史,說了很多個版本,都因語言隔閡無法成功,最後,艾波說出自己這一天四處求借爐子的由衷之語:「美國移民史最後讓我們學會:我們得要彼此幫助,因為我們無法孤獨活下去。」這次華人家庭聽懂了,他們絕對有類似的感受,也因此他們幫助艾波幫助的最多。

受創的母親

而沿路上的母親,一直努力想要回想起艾波從前的可愛,好給自己勇氣去吃那頓飯。母親先安慰自己:「其實這樣去吃一頓飯很棒,吃完便離開,不需體驗她災難的生活,也不需要發現她突然回家,身上多了可怕的鼻環或刺青,還帶個磕藥的男友。」

艾波的母親隨後想回憶起艾波曾讓她很快樂的故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她終於想起:「阿,我想起來了,有一次艾波跟我說:『媽,妳不覺得每一天都是可愛的日子?』女兒貝絲立刻回答:「媽,但說那句話的人是我!」父親嘆氣:「貝絲,何必這樣?」貝絲說:「我不願意扭曲歷史,說那句話的人真的是我!」

父親為了鼓勵母親,接著說:「以前艾波小時候,穿著粉紅色的睡衣....。」父親還沒有說完,貝絲又說了:「那還是我!」父親繼續努力回想:「以前我下班回來,看艾波熟睡的臉龐....。」沒想到這句話適得其反,母親歇斯底里了:「我受不了,唯一美好的回憶竟是艾波睡著以後。」母親衝下了車,準備搭便車回頭,父親趕忙走出車外阻止。母親說出她的恐懼:「我不敢!我不能!我不想再製造一次糟糕的回憶....。」母親知道這很可能是她跟艾波最後一次相會,她害怕恐懼著最後仍是最糟的結局,她將帶著這結局步入死亡。

父親繼續鼓勵母親:「不會的!這次會好的!我警告過艾波。」母親問:「萬一不成功呢?」父親仍力保:「一定會成功的!否則,我會殺了她!」

受傷的心彼此纏繞糾葛

艾波真的有這麼糟嗎?我們從艾波陸續跟巴比和鄰居談出來的往事,卻發現艾波也充滿創傷經驗。這糾葛的互動關係彼此纏繞互相影響,已變成難解之結,所以這對母女充滿緊張與恐懼,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多年來的不堪回憶,使她們變得很脆弱。

對另一對兒女、艾波的弟弟妹妹來說,他們已日漸擁有自己的世界,他們向未來走去,他們並不在意生活中少了一個麻煩人物艾波,他們早已累了艾波帶給家人的爭吵、憤怒、充滿衝突的環境,他們只希望母親平平靜靜不要再因艾波生氣,讓他們擺脫家中不好的氣氛,所以他們一點不介意母親放棄這次火雞大餐。

可是母親對女兒的心、女兒對母親的心卻不是這樣,尤其,他們都心中有數,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相見。從母親一早起來就準備好坐進車中、從艾波拼命想把火雞大餐做到最好,都可看出她們在為這最後一次見面盡心竭力,如果彼此對對方都有讀心術,知道對方對自己是這麼的在乎、這麼的愛就好了,偏偏,她們的心都被創傷的過去纏繞,母親恐懼著艾波會再一次讓她從擔心憂心、到憤怒起衝突、最後造成破裂的殘局,艾波恐懼著母親不可能再愛她接納她,會挑出她所有的缺點、計算她所有殘敗的過去——包括難吃的火雞大餐。

三個靈魂人物

在這對母女當中有三個靈魂人物。

一個是艾波的外婆,她是一個有著失憶症的老人。她對一切狀況是完全的莫名其妙,可是發問起來卻頗畫龍點睛。

當她問:「你們是在談艾波嗎?好久沒聽到你們談她,我以為她死了。」全家人立刻陷入沈默。因為刻意去遺忘一個人、排斥一個人,跟死去一個人,有何不同呢?

另一次,老人家問艾波的母親、也就是自己的女兒說:「妳是誰?」艾波的母親以為她失憶症又發作了,沒耐性的回答:「別又來了!」但老人家卻說:「妳現在變得挑剔、暴躁易怒、自我中心,但妳以前小時候不是這樣,那時候妳溫柔體貼,講話都輕聲細語。」

外婆這段話點醒艾波的母親,她凡事苛求、挑剔的性格,不可能對她婚後的生活沒有傷害,焉不知,最早生下來的孩子,承受最多這種母親的個性,受了最多責備,造成最多的內傷呢?

外婆這句話,艾波的母親放進心裡了,這使她在最關鍵的時候,排除萬難做出正確的決定。

另一個靈魂人物就是艾波的男友巴比。巴比出門前,還特別把門口裝飾了一番,艾波看到後說:「巴比,妳不須為他們作這些。」巴比答:「但我是為妳作的。」巴比出門,想讓自己體面一點,特地去租衣店租西裝。當他試西裝時,跟店員說說:「戀愛會使人願意為她作任何事。以前我小時候曾經出小車禍,被卡在車子底下,我媽竟然有力氣把車子抬起來救我出來,愛真是神奇的力量。」

巴比是個懂愛、珍惜愛的人,他因此有足夠的信念,知道為了愛,無論如何要幫助艾波克服恐懼,克服傷害,做出一頓火雞大餐。

當然,艾波的父親也是一個靈魂人物,他是另一個深知愛、珍惜愛的人。當艾波的母親一再被恐懼抓住,對見艾波出滿懷疑,父親卻一再給出積極正面的訊息,他跟母親說:「今天一定會是最棒的一天。....而且,艾波現在好多了,她跟以前的男友分手了,她現在交的男友巴比人很不錯。」母親問:「妳何以知道?」父親說:「因為他讓艾波想到了我。」

巴比讓艾波想到了爸爸,這對父親來說意義深遠。父親知道,當艾波因巴比的出現,想念自己的父親,說明了巴比一定在某些方面很像自己,這意味巴比一定給艾波很多愛的支持、溫暖的關懷與照顧,因為艾波的父親,正是一個在家中不斷給出愛的支持的人,多少可想見,他長期處在母女的衝突中,就算心力俱疲,但他對這對母女絕不放棄希望。

再即將進入紐約市之前,母親因疲累在車上睡著,父親轉頭看自己的妻子,越看越恐慌,最後停下車來,去探妻子的鼻息,最後確定她只是睡著,大石落定後,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哭泣。完全狀況外的外婆又在問了:「發生什麼事了?」艾波的弟弟回答:「爸爸以為媽媽死掉了。」一句話,充分表達出艾波的父親對母親的在乎、與深刻的愛。

差一點毀掉的火雞大餐

最後艾波的火雞大餐成功了沒有呢?

差一點毀了。因為巴比穿著筆挺的西裝、買了一大束花,準備回家陪艾波等候家人,卻在路上碰到艾波以前磕藥吸毒的男友艾迪,艾迪教唆一群混混狠狠揍了他一頓。

所以巴比出現在自己家附近時是鼻青臉腫的,偏在這時,艾波的父母兄妹車停在他們公寓樓下,母親發現艾波住在這樣一個貧民窟裡,已經想到最糟:艾波一定又磕藥吸毒窮困潦倒了,隨即他們又發現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黑人衝到他們車前,跟他們熱情的喊:「你們一定是艾波的家人,我是巴比。」當然可以想見艾波家人的驚慌,艾波的妹妹立刻關起車窗還把車門反鎖,艾波的母親連連喊:「我的天!我的天!該死的艾波!」

巴比當然很明顯的感受到艾波家人對他的不安、疑慮與排斥,他以為這是因為他是黑人的緣故,但充滿愛的他並沒有顯現任何不悅,因為他知道這頓晚餐對艾波太重要了。

可是,等他上樓告知艾波家人已到,艾波衝下樓來時,艾波發現她的家人已經趨車離去了。再一次,艾波知道他的家人永不可能原諒她、接納她,儘管她想有個新的開始,但一切為時已晚。艾波忍不住放聲大哭。

巴比為了讓艾波開心一點,決定邀伸手幫助艾波的黑人夫婦與華人移民一家人來,享受這頓好不容易才煮出來的火雞大餐。

這時,艾波的外婆、父母、與兄妹正進入餐廳,準備點餐,享受一頓沒有艾波攪局的晚餐。

但是,艾波的母親進廁所時,目睹廁所裡有一個挑剔苛求的母親,正對自己六七歲的女兒大聲怒罵,然後不耐煩、憤怒的推門出去,留下錯愕、難過的女兒。

艾波的母親想起了她自己的母親在車上說的話:「妳現在變得挑剔、暴躁易怒、自我中心,但妳以前小時候不是這樣,那時候妳溫柔體貼,講話都輕聲細語。」

她彷彿從那難過的小女孩身上看到以前的艾波。

有沒有可能,在她的回憶中,艾波沒有任何可愛,是因為她從沒有正視艾波的可愛,卻只看見艾波的惱人之處?沒有預備好作母親,使她變得苛責、愛批評、易怒,身為老大的艾波總是首當其衝被責備,會不會這使艾波覺得自己很差勁,變得不知道該怎麼愛自己,於是在成長過程中慢慢迷失了?

艾波的母親在這瞬間決定,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去吃那頓火雞大餐。當她央一個摩托車騎士帶她快速去赴艾波的火雞大餐,艾波的外婆看到了,卻彷彿看懂一切,微微的笑了起來。

因此艾波驚喜的發現,先是母親趕到,隨後其他家人也出現了,家人和已經邀來了、懂得愛的鄰居,一道兒享受由鄰居協助完成的美味火雞。

電影最終,是照相機的喀搭聲,與一張張艾波與母親相擁的照片,照片彷彿記錄下來母親臨終前最後的回憶,那是艾波擁抱著母親的表情,是如此的安詳,她終於能在母親臨終前,與母親和好,艾波與母親,都像從死裡復活一般,彼此原諒,忘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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