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韻琳
Agnes Jaoui執導的《看看我,聽聽我》(Like an Image或Look at Me),故事環繞於一個長得很胖、很不能接納自己的形象的青少女羅莉塔開展。導演循序漸進的透過羅麗塔的生活,讓觀眾有足夠的訊息把她自卑不能自我接納、非常需要被肯定的心理成因,分析的很清楚。
羅麗塔的母親早就與父親離異,父親直接了當跟羅麗塔坦承他不愛羅麗塔的母親。現在父親身邊是個年齡簡直就像她姊姊的小媽卡琳,卡琳大部分時間得伺候著她自己生的、任性好吃的孩子,此外,就是陪伴父親環在父親身側,從羅麗塔的感受,卡琳根本就是羅麗塔父愛的剝奪侵佔者。
與她一齊競爭父親的卡琳是怎樣的女人呢?她身材標緻,講究飲食均衡,體重稍微增加一點就大驚小怪。她的瘦與美麗,正好讓羅麗塔感覺她倆身在兩極。
所以羅麗塔的自卑與不能自我接納,背後環著的其實是女兒需要父親的父女情結,這結只有父親能解。
但隨著劇情發展,我們慢慢也就發現,這父女情節實在太難解,因為羅麗塔的父親是真真實實的完全忽略、完全不在乎羅麗塔,甚至可以說,他的自我中心,讓他周圍的人都經常感覺被否定被忽略,包括卡琳在內。卡琳曾經吶喊:「你一直否定我,你只把我當成一張椅子。」卡琳還負氣離家出走,讓羅麗塔的父親大感震驚與受挫,因為他太需要卡琳了。(卡琳離開那幾天,羅麗塔是多麼的高興自己可以全心陪伴父親,被父親注意阿,只可惜一切心血付諸東流,卡琳一回來,羅麗塔立刻變成幫忙看顧卡琳的孩子,好讓父親和卡琳可以單獨出外的媬姆。)
這自我中心的父親艾提拉,是個名作家、出版社負責人,他唯一在意的事,是自己的事業,這事業只是他自我的延伸,根本跟他的妻子孩子沒有關係。此外,他的確相當重視女人的外表,他總是最先看到漂亮的女人。
從父親和小媽眼中看到的羅麗塔,是個很難取悅、老是生氣的女生,他們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簡直就像刺蝟一般。尤其小媽卡琳特別有挫折感,她覺得自己盡了一切力量,卻永不能贏得羅麗塔一絲絲好感、一絲絲笑容。當然,她完全無法理解自己早被羅麗塔看成競爭者、剝奪者,她的存在就直指羅麗塔的失敗與存在的否定。
而羅麗塔所看到的自我世界是:沒有人真心喜歡她接納她,環在她身邊的人,都是需要她父親的名聲與影響力,她只是她父親和周遭朋友的跳板、橋樑,她彷彿從不曾真實存在過。
在這樣的父女情結之下,羅麗塔透過她聲樂老師希薇雅的協助,在教堂舉辦了一次演唱會,她要站在台上唱歌,邀請父親來聆聽,這是一次機會,讓父親好好看看她、聽聽她。
Agnes Jaoui並不打算將這部電影變成溫馨浪漫的喜劇,她直接表明了,有些人蠢笨的自我中心,是不可能改變的,就譬如羅麗塔那有名聲有威望的作家父親艾提拉,他可以接受羅麗塔邀約一齊約會吃飯,卻從頭到尾一直在打電話,他可以完全沒有聽過羅麗塔最在意的歌聲,而教堂表演那天,父親才聽幾句,感覺羅麗塔因緊張聲音未開,便拿手摸著喉嚨,最後乾脆走到教堂外面處理自己的事,因而他沒聽見羅麗塔後來越來越釋放的美麗聲音。最不可思議的是,等表演完,他最感興趣的人,竟是合唱團員中最漂亮的女生。
透過影星Jean-Pierre Bacri(導演Agnes Jaoui的丈夫)細膩內斂的演出,完全解釋了羅麗塔這麼不愛自己、這麼在意父親那背後的深層原因:她真的從沒有被父親好好看過、聽過。
羅麗塔這次演唱會的努力,對父女關係來說,完全是白費的。
但Agnes Jaoui隨即將羅麗塔的新生,透過賽巴提昂這個男孩來鋪陳。
賽巴提昂在一開始沒多久就出現了,當時他因為平日太少喝酒,不小心喝了一點就醉了,竟然倒在正在等候父親小媽的羅麗塔旁邊,羅麗塔出於關心,見他不省人事卻在發抖,便拿自己的外套蓋到他身上。賽巴提昂當時剛大學畢業,找工作很不順利,覺得自己一事無成。他對羅麗塔的第一印象,就是善良、美好的心,他喜歡跟羅麗塔在一起。當他們在一起時,羅麗塔談的總是她父親,但他聽的見看的見這言談背後羅麗塔的痛苦。
到底是自卑與不能自我接納,惡性循環的促成越來越多的衰事?還是越來越多的衰事讓人不由得自卑、不能自我接納起來?羅麗塔根本看不出來賽巴提昂對她的情意,她滿心想的是另一個男生,這男生是為了接近羅麗塔的父親因而跟羅麗塔在一起,他對羅麗塔毫無感情,羅麗塔自己也知道。但羅麗塔堅信這是她唯一能獲得情感的方式,她也注定了所有的人都只會因著她父親、而跟她交往。這樣的想法使她也這麼的看賽巴提昂,因而使她差一點失去賽巴提昂。
演唱會結束,羅麗塔徹底幻滅,知道父親永不可能看她、聽她,但她也不小心從父親口中知道,賽巴提昂根本拒絕父親為他介紹工作,他要自己打拼奮鬥,他跟隨著羅麗塔,單純是為了她,不是為她父親。
電影結束於羅麗塔追回即將離去的賽巴提昂。遠處是明亮的教堂,並傳出溫柔的聖樂,明示著羅麗塔終於決定擺脫從不看她聽她的父親,迎向生命中第一個因她是她自己,而愛著她的男人,開始邁向她的新生之路。
這部電影譏諷最厲害的,就是兩位男人作家:羅麗塔的父親艾提安,與聲樂老師希薇雅的丈夫皮耶。他們是這麼的在意自己的創作與出版事業,因為它們全是他們自我的延伸,他們的自我是徹底膨脹的,他們在意著競爭、自尊,與表相的名聲地位,這種對表相的長期著重,也使他們只看女人的外表,聽不見女性的內心。
他們完全缺乏自省能力,在演唱會結束,羅麗塔因為徹底幻滅而跟父親和小媽爭吵,他們只當羅麗塔難伺候,完全看不出羅麗塔經過這麼多努力,卻仍舊被父親忽略的心靈創傷。
相較之下,女性善於觀察,彈性大,也自發的自我修正。
聲樂老師希薇雅的確一開始是忽略羅麗塔的,也的確在發現羅麗塔的父親是她崇拜欣賞的作家後,才開始親近羅麗塔。但是當她看見聽見羅麗塔的心聲,她立刻修正自己,也開始全面反省著自己的待人處事。反倒是她的丈夫,越成功,自我中心越雷似艾提安。因此電影最後,羅麗塔騎腳踏車去追賽巴提昂時,希薇雅也丟下羅麗塔的父親與自己的老公,隻身離開那眼瞎耳聾的兩位「偉大」男性作家。
羅麗塔的小媽卡琳也是犧牲者。她在意著外表體重,豈不是因為艾提安重視這個?她嫁給崇拜的作家,卻深深感受著自己婚後「只是把椅子」,她不被看見、不被聽見,她正逐步向羅麗塔一般,走向自卑、自我否定之路。
電影取名為「Like an Image」取的很傳神,Image一語數關,既說著外表胖瘦美醜形象帶給羅麗塔的心理壓力,也說著父親「名望作家」的形象對羅麗塔的影響,還道出羅麗塔尋找自我形象這過程的艱辛,「Image」一語數關的把《看看我,聽聽我》電影主題給呈示出來。
這部電影是相差十三歲的銀色夫妻檔Jean-Pierre Bacri(飾演作家父親)與Agnes Jaoui(導演)的再一次合作,他夫婦倆經常共同創作劇本,多半是Agnes Jaoui寫出故事大綱後,Jean-Pierre Bacri鋪陳細膩的對白與動作,這種互補個性,充分反映於Agnes Jaoui執導、Jean-Pierre Bacri與Agnes Jaoui聯合主演的電影,包括有《看看我,聽聽我》以及稍早的《遇見百分百的巧合愛情》(The Taste of Others),不知是不是因著夫婦倆都有相當的才華與深度、又有無間的默契,總之,這兩部電影所探討的主題,的確都讓我印象深刻、記憶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