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韻琳
關於這個故事,我們可以討論的問題是:
1、在你成長經驗中,曾經驗過父親或母親的缺席嗎?是發生在成長過程中的哪一階段?他們是用什麼方式在你生命中缺席?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2、你覺得你是「缺席的父親」或「缺席的母親」嗎?
3、回顧最近這一個月,當你跟孩子在一起時,是孩子在陪你做事,還是你在陪孩子做事?
4、如果你因現實處境無法經常在孩子身邊陪伴孩子,你可以怎麼用心設計難得在一起的親子時光?
5、如果你不能經常陪伴在孩子身邊,孩子又值還需要被規範的年齡,你可以怎樣作,讓自己既能教育孩子又跟孩子維持親密關係不至於疏離?
片名:歸鄉(Vozvrashcheniye,The Return,2003)
執導:Andrei Zvyagintsev
主演:Vladimir Garin、Ivan Dobronravov、Konstantin Lavronenko
《歸鄉》描述安德烈與伊凡兩兄弟,他們正值青少年,必須跟同儕之間競較著勇敢不怕死的英雄形象,一旦被戲稱為「膽小鬼」,是最感屈辱的。可是伊凡,其實是一個非常需要溫暖情感的男孩,他細膩敏感膽怯,因此總是被嘲笑。他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父親、一個給他情感慰藉、心靈支持的父親,好讓他順利度過青少年成長之路。但他們兄弟的父親,卻已離家整整十二年了。
電影《歸鄉》馬上讓我聯想到的,就是《小偷》。這兩部電影都描述了「缺席的父親」突然出現,卻只展現嚴厲毫無柔情、陰暗的、甚至是欺騙的、表裡不一致的那一面,對孩子所造成的傷害,它們也都暗指了長期的獨裁政權(尤其是史達林)對俄國父權文化形成的負面影響。
電影一開始,那離家十二年的父親突然回來了。在照片中,這父親曾抱過他們、牽過他們的手,但那時太小,他們早已不復記憶。
現在父親突然出現,他們見到父親的第一眼,就是他熟睡在床上躺著的樣子。這一幕鏡頭導演用了很長的時間細細描述,因為安德烈和伊凡最後見到的父親,便是這樣躺在船上,慢慢沈入水中。
安德烈和伊凡的父親回來以後,很明顯跟母親、跟兩個孩子有著非常疏離的情感距離,在母親示意、父親也認同的情況下,父親決定帶他們兄弟倆出遠門,邊出公差邊帶他們旅遊。
兄弟倆對於「缺席的父親」的復現,原本是興奮異常的,但是旅遊過程中,他們發現了不對勁,不止因為父親看重公事遠勝過他們,還因為父親沿路上一直沈默不語,跟孩子之間只有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的互動。這不對勁,慢慢讓孩子從渴望著父親,轉變成懼怕父親。
弔詭的是,安德烈儘管通得過同儕要求的勇敢行為的考驗,但他卻不敢反抗父親,敢反抗的反而是伊凡。
伊凡在其他孩子心目中是膽小鬼,他怕高、不敢跳水,他需要母親的撫慰,這意味還需要給他很多時間,讓他轉變成成人;但伊凡的內在其實比安德烈更叛逆。
當伊凡發現父親只有要求與命令,卻不溝通原因、不表達感情、不呈現內心世界,當伊凡發現父親帶他們旅遊途中,根本不陪他們玩,他心不在焉的,一直掛念著自己要辦的事,他根本沒有傾聽他的兩個孩子;伊凡開始反抗了。
其實如果這個父親有足夠的時間表達愛與關懷,他對孩子的管教與訓練,對安德烈與伊凡是有幫助的。
當伊凡以不肯吃飯來反抗,父親尊重他的決定,但他再喊餓,父親不配合,要他再等下一餐;當伊凡抗議他才開始釣魚父親就下達命令要離開,父親便把他驅逐下車,揚長離開,讓他「好好釣魚釣個夠」,等處罰夠了才來接他;當旅途中出現車況或船隻拋錨難題,父親跟他們一齊在滂泊大雨中解決問題,蠢笨時罵、表現好時誇獎;當父親給安德烈錶意味他要為守時負責任,安德烈卻跟伊凡玩到耽誤四個小時,以致於遭到父親處罰....;其實,這一切是該管教,這父親不是最糟的父親。
更何況父親其實有聽見伊凡覺得父親根本不在乎他們不愛他們的吶喊,父親對伊凡恨他也一度難過的低頭,父親知道伊凡根本是故意丟掉他的碗不讓他吃飯,他還佯裝不知情,跟伊凡說:「沒關係,再作一個新的,我教你怎樣用木頭作碗。」當父親打安德烈,伊凡大喊:「我恨你。」父親也曾追著伊凡,阻止伊凡激動之下作傻事從高處跳下....。
我們都看的出來,父親其實也想努力改變自己爭取孩子——尤其是最反抗他、也最像他的伊凡的心,只是那「缺席」所需要的情感彌補,他卻因嚴厲不善表達的個性,使情勢無法挽回。這個父親長年的工作與文化訓練,已讓他不會表達自己、壓抑感情到彷彿麻木不仁毫無所感、不會傾聽、不會陪伴、不敢肢體接觸、不會擁抱;他認為帶孩子出去是陪了小孩,但其實是孩子陪他工作。
所以造成了悲劇:父親明明是追著伊凡,阻止伊凡做傻事,伊凡卻越躲越遠越爬越高,他對父親的恨,竟然可以生出這麼大的力量,有勇氣克服他一直無法克服的懼高症。最後,是父親摔下去死亡。兩個孩子讓父親順船逐波而流,沈入水底,並目視著這場水葬。父親的姿態,一如缺席十二年突然回來、他們第一眼所看到樣子,是徹底沈睡的姿態,彷彿,父親從沒有醒來過,他一直缺席,儘管在孩子身邊,他還是缺席。
導演多少暗示了俄國幾十年極權歷史,對百姓的傷害,極權父權之國,長久以來的嚴苛命令,與峻冷氣氛,使「母國」這原本譬喻成「母親」的國家形象,竟成為嚴苛、冷漠、無法信任的「缺席父親」。導演故意在整部片中用著清冷的色調、孤寂無人的荒野,來表現這種對孩子造成的嚴峻感,這正意味「缺席」的無所不在。
但看完這部電影,我們也會忍不住冒著冷汗。那「缺席的父親」「缺席的母親」,那「缺席十二年」,對現代社會為工作過於忙碌的我們,有沒有可能是類似的情形?有沒有可能,我們在孩子生命中是缺席的,我們卻渾然不覺,即使在很有限的時間中跟孩子相處,我們仍心不在焉掛念著自己的工作,我們沒有傾聽、沒有用心陪伴,對孩子因此出現的反抗,我們立刻管教、處罰,我們沒有填滿他們內心深處的情感需要,卻急於讓孩子成長,因此刻意的責成訓練?